蓝茵

【双面神探/雨世无双】03. 大雨将至



03. 大雨将至

 

 

不算太长的刑警生涯里,徐无双直面生死的时刻不算少。靠近死亡不会使人更了解死亡的面目,反而令生死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。

生与死的湍流之上,覆盖着如幻如真的薄雾,你永不会知道自己是在何时跨越那条无法回头的长河。和千千万万人不同的是,刑警是一群明知雾锁横江,依然往复渡河的人。

徐无双现在又站在那雾林里了。这感觉一点也不可怕,甚至让他有点期待,毕竟所有人都最终要抵达彼岸。但雾里有人不管不顾,还在纠缠着,不肯放手让他渡过长河。

“徐无双……”

他有点烦了,吱哇乱叫的,你是狗吗?

但没人能对一只无家可归的狗狗狠心。

 

 

办公室主任连带两个大小伙子也没拦住袁局,他不想玩命,现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挪。白色的气体在逸散,气味仍然刺鼻,朦胧中他看见袁局弯下腰,把徐无双从王大雨双臂中接过来。昏迷中的人沉重而绵软,像抱住了一道行将熄灭的星河。袁世清试了一下,没有抱起来,被他坠着跌在地上。旁边的年轻人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,双膝跪地,手掌托着徐无双的脸,不让他把自己蜷缩起来,为他争取一点呼吸的空间。

徐无双无知无觉地对抗那种要拯救自己生命的努力。王大雨一次次抬高他下颚,他又一次接一次拧过头去,袁局从身后钳住人双肩,剧痛引得小个子男人失去平衡,向后栽倒。

“无双,无双,”袁局抚过徐无双后背,“马上好了。”

男人纤细的脖颈倒仰成一种几乎要折断的角度,王大雨下意识伸手去扶,徐无双在距离咫尺的地方猛地抽搐,身子向前一倾,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,直落在王大雨手心里。仿佛最后一丝力气流逝殆尽,徐无双无声地委顿下去,和弟子伸出的手错过了。

青年发出半声被人攫住咽喉的短促抽噎,他像是在捧着什么重逾性命的东西,呆呆举着那鲜血满溢的两手。

“王大雨,”袁局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没有波澜,清晰地响在所有人耳里:“带你师父出去,赶快。”

王大雨没有在听,也没有在想,只是僵硬地执行了命令。他把徐无双横抱起来,人群自发让开道路,注视着年轻人满手血红,随着他的脚步,一滴滴跌入走廊。

 

 

再醒过来时有种穿越感,第一眼还是看见王大雨缩在床边一个白色的小板凳上,全神贯注地剥一颗石榴。他个子很高,缩起来益发搞笑,徐无双有点弄不清今夕何夕,清了清嗓子,这下连喉咙里熬夜抽烟之后的不适都还在,他勉强说:“王大雨……”咽带疼痛随之袭来。

一向乖巧的徒弟竟然无视了他,仍然在剥那颗石榴。徐无双有点恼火:这有什么可剥的,上次剥的那个也没吃完啊?而且,他现在是真的,特别,非常想喝一杯水。

大概渴望的目光确实很有力量,年轻人长出一口气,摊开指缝,让石榴籽一粒粒落下去。徐无双盯着他的手,先是小小的,晶莹的果实,果实落尽了,再出现一滴滴眼泪,掠过苍白的指缝。

他始终一句话也没说。

那种寂静胜过无数言语,徐无双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石榴籽,落在他的尘网里。

 

 

消防气体毒性并不太强,激素下去,症状很快就好转,只是损伤仍在,到夜里更咳得天翻地覆。医生说是正常情况,徐无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,找不到咳嗽的空隙来答话。

你有人来陪护吗?医生问。

徐无双摇摇手,这时王大雨板着个脸走进来,把脸盆摔得震天响。

“干嘛?干嘛?”医生瞪起眼睛,“整栋楼就你一人?”

青年立刻弱气了:“对不起,医生对不起,我来陪床的。”

医生不依不饶:“哟,你来陪床啊,我以为你来砍人。”他态度恶劣,医生自然猜测是不想陪病人的缘故,心里有点同情这个负伤的警察,伸手帮他半坐起来:“晚上难受就靠着眯一会,躺下会咳,偶尔会觉得喘不过来气,都是正常的,有事叫护士。”

王大雨凑过来接手病人,医生怀疑地上下打量,又嘱咐了徐无双一句,有事叫啊,这才走了。

王大雨长腿一伸,半坐到床上,从身后揽住他腰,徐无双指指枕头,低声说:“你,你把枕头放后面就行了。”他咳得太多,嗓子哑了,说几个字都痛得面目扭曲。

王大雨冷声道:“不用你操心。”他抱着徐无双,只是不放手,徐无双靠也不是,不靠也不是,这个人肉枕头比棉花枕头可难受得多了。

他僵硬着不肯靠,王大雨也寸步不让,徐无双本来伤病未愈,没多长时间就眼前发黑,坐不住地东倒西歪。青年人高马大的,双臂一展就把人按住了,低低问:“想睡了吗?”他本来是满心恼火,气徐无双把他丢下,眼看着师父头一点一点的,撑着精神不肯睡,又马上心软了,这句话问得非常温柔。

徐无双一下惊醒过来,刚想开口说话,王大雨又说:“医生说你最近少用嗓子比较好。”他伸出一只胳膊来,白亮亮的手心举给徐无双看:“写。”

你就不能给我一张纸吗?因为进医院这事做师父的确实不占理,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已,徐无双伸食指,在他手心上比比划划:“你回去……”

“去”还没写完,大手一攥,把他手指拉住了:“说了,今天我陪床。”

徐无双想了想,把他手掌摊开,又写:“你去隔壁床……”这几个字的笔画就十分复杂了,王大雨把下巴搁在徐无双肩膀上,凑近了看。

“好,你先睡,我等下就过去。”他头发毛茸茸地,一直蹭在徐无双脖子上,很像小动物,虽然想撒娇,也只是凑过来默不作声地蹭蹭你。徐无双是有心和他争执一下的,但是白天折腾的精力耗尽,抓着王大雨的手腕,自己也搞不清又在他手上写写画画了什么,人是已经睡过去了。

医生的嘴,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,弄不清睡了多久,朦朦胧胧里气喘起来,像是跌在不深的池水里,时浮时沉。徐无双忍不住大口吸气,伸手抓紧了床单。身后有个人个子很高,胳膊一揽,就把他按在胸口前面,骨头硌着人:“好了,好了,慢一点,没事哈。”

 

 

第二天早上探病是老邢第一个,推门先看见徐无双伏在枕头上,枕着没吊针的那个胳膊在睡,旁边王大雨缩在小板凳上,握着他打点滴的手。

生病的睡得香甜,没病的黑眼圈挂在颧骨上,老邢笑:“这照顾你师父一天,看着怎么比熬夜办案还累。”

王大雨无声地打呵欠:“咳了一整夜,早上五点多才稍微好一点呢。”

他稍微一动,徐无双就醒了,回手抓了一下王大雨的手指。老邢又笑:“这黏糊劲,倒像个小孩似的。”

王大雨凑过去问:“醒了吗?要不要喝水?”托着他坐起身。

邢国良等他完全醒过来,才坐到床尾,语重心长:“无双啊,这个个人英雄主义,那是要不得的。要不是王大雨跑的快,你昨天可就交代了,丢人不。”

徐无双试图争论,因为中气不足而作罢:“袁局说的很对,市局里有眼睛。我想既然有眼睛,与其藏着掖着不让他看,不如就让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,引他出手。”他停顿一下,“他果然出手了,你别跟我说,这么大的动静,这颗钉子你们还拔不出来。”

邢国良一挥手:“一边去,搁这表演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呢?”

徐无双张嘴还要说,立刻被打断:“你现在就是一个受害人,这回是事故也好,案件也好,你那个刑警的身份都得回避,规定还要我念给你听?”

大队长侧身,余威扫到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王大雨:“你也要回避!你师父有任何违规的苗头,都把他扼杀在萌芽阶段,听到没有?这就是你现阶段的作战任务,必须完成!”

王大雨得了圣旨,毫不犹豫:“是,邢队。”

一旁被安排的受害人忿忿:“把我手机给我,我要打电话给……”

邢国良:“什么手机,没看见。”他眼见徐无双马上要炸,又转而安抚道:“你别给袁局添堵了,他现在不比咱们焦头烂额?本来是说好了今天要一起来医院的,不过太兴师动众了,昨天他已经跟着救护车来过,所以今天我把他劝住了。”

徐无双了然,新安区中心医院不过是二级区属,行政级别相较为低,前一天袁世清跟着救护车来,恐怕全院上下都惊动,实在不宜又来给人找麻烦。

邢大队看完了人,强调了纪律,转达了圣旨,心满意足地告辞,王大雨劝着徐无双又睡了一会,到吃完午饭,徐无双又开始要手机了。

王大雨面露难色:“昨天大概弄坏了吧……”

“少来,老邢没看见,你说弄坏了,你俩能不能对上口径再来忽悠我?”

王大雨心一横,“是我给你弄坏的。”

令无数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眼光扫过来,王大雨硬着头皮说:“昨天你在里面抢救,阿姨,你妈妈打电话过来。”

徐无双脸色立刻变了,刚掀开被子,又被王大雨按住:“没事,你别急,当心跑针!”

“我接了,我说是你的徒弟,你手机坏了,信号不好,我在外面帮你修呢。”

“我妈怎么说?”他问得急,又激起一阵呛咳,王大雨坐到身边来,慢慢帮他抚一抚背。

“阿姨相信了呀,说谢谢我,还吐槽你使唤徒弟办私事。还说……”他笑笑,掌根轻轻掠过那人突出的肩胛骨,觉得角度似乎天生契合:“还说要我帮忙盯着,看你有没有真的去相亲。”

喜欢上一个人,连了解到他的背景,他的工作,他血脉相连的来处,这一点点小事也觉得很有趣。

徐无双撇嘴:“我妈,没有一点反诈常识。”

这两天以来第一次,王大雨大笑起来。

 

 

到了晚上,齐苒和罗旭东跑来探病,大包小包提了很多水果。徐无双扶额:“听说那个榴莲……”

罗旭东举手指天:“真不是我要买的。”

王大雨笑眯眯地,给他们两个倒水:“是是,都是我自作主张,行了吧。”

罗旭东接了杯子,凑过去低声说:“二人世界,开心吧。”

照理说探视有时间限制,但徐无双身份特殊,医院管理不太严格,聊了没一会儿,探病的生病的全挤到一张床上去了,围个圈圈玩猜词。徐无双有心打探案子进展,也就随他们去。

罗旭东把王大雨的笔记本活页撕成一条条的,贴在每个人额头上,让他们和坐在对面的人相互猜。他们限定的主题是电影,徐无双吹吹面前的纸条,扫视一圈,齐苒额头上是黑寡妇,罗旭东额头上是海王,王大雨就很有意思,亮晶晶的眼睛上面一排大字,狗狗大作战。

那我怎么说也应该是个碟中谍、007之类的吧,他心里想,看见王大雨眼神转过来,在他额前停了一会,明亮笑意直达眼底。

这可不是看见007的眼神。

轮到王大雨猜的时候,青年盘腿坐在床边,一只手托着腮,“跟我有关系吗?”

徐无双不假思索:“有。”

“一条狗的使命!”

剩下三人都忍不住大笑,齐苒拍他肩膀:“小伙子,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啊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徐无双,对方摇摇头。

青年犹豫:“忠犬八公?”

徐无双:“不是。”

“哎呀,”他摇头晃脑,抓住了徐无双手腕,更像求抚摸:“给点提示嘛,狗狗电影可太多啦。”

徐无双想想:“其实我觉得这个名字跟你的关系比较大,电影本身就没什么关系。”

王大雨:“狗狗大作战?”

一旁罗旭东“噗嗤”,“所以你确实是在作战,作什么战啊,为啥我和你苒姐不知道,只告诉徐队啊?”

王大雨扬头:“秘密任务。”

换成徐无双来猜,他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想,先猜了007和碟中谍,也都不出所料的错了。

“到底是什么?”他有点抓狂,“是一个人,还是某个类型片啊?”

“再想想嘛,”王大雨哄着,“是你。”

徐无双挑眉:“这算什么提示?”他陷入思索时惯常会微微垂下眼光,优柔眼尾是一抹尚未散去的薄红:“福尔摩斯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还不是啊?不玩了,我看电影很少的。”

“不玩了吗?”王大雨侧头,从下方抬眼看他,和他确认。

“不玩了,我要看……”徐无双伸手去抓额上的贴纸,王大雨拉住他。年轻的男孩仍然保持着那种故意处于下方,专注抬眸的神态,慢慢地说,“是……”

“天下无双。”




评论(15)

热度(459)

  1.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